寒风吹拂的街头,一名其貌不扬,身形臃肿的女人步履匆匆,两只肿的像包子一样的脚努力挤进被撑的开口浑圆的平底软鞋中,抱着装的满满当当的牛皮纸袋,看起来像是刚刚结束大抢购回来,要赶忙回去准备一家今天的晚饭。
又像是在躲避猎手的追捕。
十字路口的绿灯亮了,等待多时的行人,早就在寒风中耗尽了耐心,像是开闸的洪水奔流而下,汇入到原本空荡荡的人行道中。
借着人流的掩护,女人紧急变道,拐进手边的小巷中。丢掉帽子扯下脸皮,身上的“脂肪”像是被戳破了的气球一样迅速干扁了下去,大衣反穿,裹在傲人的身材之外,被蹂躏的狼狈不堪的鞋子也被踢掉,换成了在手提袋里面的细高跟。
脚步慢了下来,顷刻之间就完成了从“家庭主妇”到“都市女郎”的转换。
……真是麻烦。
几天之前刚刚领了考核任务,来到莫斯科的贝尔摩德本打算暂时按兵不动,先借此机会探查一下传闻中堪比灵丹妙药的“香槟”的情报,没想到从采取行动半天不到,自己就被另外一个棘手的家伙盯上了。
在此之前,作为莎朗·温雅德的时候,她曾经像世界知名魔术大师黑羽盗一请教过易容、伪声还有魔术师级别的逃脱技术,并在过往的实践中屡试不爽,偏偏这次碰上了硬茬:
在被盯上的三天时间内,贝尔摩德先后总计更换了七处落脚点,十六辆代步工具,不下二十张□□,假证假帐户的报废数量更是光想想都要心肌梗死的地步,始终没能甩脱坠在身后的黑影。
她甚至连对方最基本的样貌都一无所知。
对方看起来没什么掩盖的意思,堂而皇之地搞跟踪,偏偏各种信息都掩盖的极好,绝对是专业中的专业。
目前唯一能确定的是,对面只有一人。
不论易容、证件、安全屋在使用的时候有多么的顺畅,都是需要提前准备的,贝尔摩德初来乍到,身上的各种装备都将告罄,陷入到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一身本领无处施展的窘境。
——得在此之前解决他/她。
踩着猫步的千面魔女转出小巷,擦着门板挤上公交车,拥挤的车厢内像是被压成一团的沙丁鱼罐头,随着车头左转右转整齐划一的朝着同一个方向摆动。
三天的角逐,即使没有什么具体的情报,也能反应很多事,比如对方有充足的耐心,绝对不是会在狩猎中被麻痹的类型。
所以要尽可能的速战速决!
尾随着默默目送着那辆挤得满满当当的公交车艰难地向前爬行,伸手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跟上去。”
贝尔摩德钻着乘客之间的缝隙,艰难地挤到后门,在下一次门板晃晃悠悠的咧开一条口子,不情不愿的放进冷气的时候疾步迈出车门,手中握住藏在大衣口袋里面的手枪,猛然回头。
没人跟下来!
还没等她松一口气,一串微弱但对于现在的贝尔摩德来说不亚于平地惊雷的手机铃声在耳畔炸开,平白给在大冷天跑的浑身发热的女人迎头泼了一盆冷水。
原本的手机连带着电话卡一起,早就在最开始的时候被打坏报废了,按理说现在应该没人知道这个新号码才是。
即使是组织里面的人也不应该知道。
女人环顾四周,没有看见什么可疑的人,很是谨慎地接起电话,摁小音量放在耳边。
……应该不会突然炸掉的吧?
接通之后又是长时间的死寂,对面的人一言不发,终于等到她按耐不住准备挂断电话的时候,对面才传来一个男声。
“贝尔摩德。”
路边停下一辆的士,靠路边的车后窗缓缓摇下来,露出一个顶着帽子的身影,被帽檐遮住眉眼,看不清楚长相,但是听声音感觉很年轻:“……上车。”
“贝尔摩德”加入组织时间不长,还没做出什么业绩,所以知道这个代号的人并不多——要么是组织里面的人,要么自己根本惹不起。
女人拉开另一侧的车门,车载空调的暖风扑面而来,让她很不美好的回想起来自己刚刚在公交车上假装罐头的经历。
贝尔摩德:一想到我在上面挤公交的时候,他就好整以暇地打车跟在后面,就忍不住起了杀心。
……虽然从一开始,发现自己被跟踪的时候就没打算让他活下来。
借着车窗玻璃的反光,贝尔摩德很隐蔽的观察着……没什么用,身边人好像很擅长应对这种情况,借着大衣和帽子,把自己遮挡的严严实实。
“黑泽,”带着圆顶黑礼帽的少年声音嗓音低沉,像是雪原中低声嚎叫警告入侵者的白狼,“黑泽阵。”
贝尔摩德知道这个名字,来源于自己这次的任务对象,之一。
事实上也确实是警告。
起初发现有人在鬼鬼祟祟探查香槟消息的时候,黑泽阵就动了“清理干净”的念头,见面之后发现是组织的人,索性跟在后面一不做二不休,故意叫她发现自己在跟踪。
猫戏老鼠似的跟了三天,一方面是为了敲打敲打这个一看就很不安分的女人的爪子,叫她别想着把手伸到飞鸟彻羽面前去,更重要的是为了探探她的底——事实证明还算凑合,有资格当这次任务的考核官。
*
“您好,打扰了。”
酒吧厚重的大门被推开,做成铃兰花形状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叮铃”声。
大概是因为现在还是白天的缘故,酒吧的生意很是萧条,只有三五个零零散散坐着喝闷酒的壮汉,还有一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调酒师:“我们不对未成年人提供酒精制品。”
“我不喝酒,我来找人——黑泽阵。”
在念出那个名字之后,周边正坐着烤火的“客人”皆是一顿,不着声色得观察着对面闯进来的“不速之客”:长着金发黑皮和古怪眉毛,看起来十四岁左右,穿着很干练的羽绒外套,单肩背着半满的旅行包。
从里屋飞进来一只浑身油光水滑的白颈鸦,扯着破锣嗓子大声尖叫:“进来!进来!”
得到了主人首肯的少年在古怪乌鸦的带领下,穿过长长的走廊,推开了走廊尽头的房门。
乌鸦抢先一步从门缝间挤了进去,扑扇着翅膀落到一只素白的手腕上。
没人说话。
……好诡异。
房间里面温度很高,刚从外面进来,裹得严严实实的少年被闷了一头的汗:“你是黑泽阵吗?”
看起来根本到不了十岁!
就算黑泽阵真的是在组织传闻里面讲的那样,少年天才凶名赫赫,也不可能是个提枪都费劲的小鬼吧?!
……但是细看下来,长得根本不像人不说,连神态也和外表不符。
小孩侧倚在软沙发上,一手托着乌鸦,另一只手拈起摆在手边的果干,一粒粒喂给自己的宠物。
原本在一旁战战兢兢的女人心领神会,三步并作两步,冲出房门,还很贴心地帮他们把门关好……颇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从她的身形步幅等判断,绝对是高手。
打不过。
原本很是坚定的客人怀疑了:拥有这么厉害的手下,说不定真的是黑泽阵呢?
至于年龄,反正都不是人了,实际年龄和外表不符也很正常吧?
飞鸟彻羽一看他眼睛转来转去的,就知道他是个实心眼,顿时,一个主意涌上心头。
——当然是个好主意。
“……我知道你,”窝在沙发上,很是惬意的小孩半阖着眼睛,看起来真的有点高深莫测的感觉,“匹斯克的养子,来这里完成代号任务考核。”
“爱尔兰威士忌,是不是?”
连我的任务内容都知道!
组织成员的代号考核不允许其他外围成员插手,并且需要配置一名代号成员作为“监考”,负责评估对方的忠诚、能力等一系列指标。
当然,不允许代号成员干涉,不代表不允许非代号成员组队。
而这就是作为组织二代三代的优待:站在监护人的人脉上,即使自己的能力稍有欠缺,挑选好足够优秀的“搭档”,不仅自己的安全能得到保障,要是对方足够给力,甚至可以一路带飞,走个过场拿到代号,之后转到闲职混混日子也不是不行。
尤其是现在正在组织里面如日中天的匹斯克更是如此,不但早就帮他物色好了未来的代号,爱尔兰威士忌,更是安排好了足够妥帖的帮手,直接打包到了黑泽阵这里来。
对此,未来的爱尔兰威士忌欣然接受——虽然绝对有自信凭自己通过代号考核,但是长辈的关心又有什么不对呢?
“是,按照我……老爹之前答应好的,这次任务的报酬全都归你,我只拿代号。”
当然还有一点别的。
五十来岁的匹斯克拍拍养子的肩膀,不放心似的额外叮嘱道:“你们年纪相仿,记得好好相处。”
未来的爱尔兰偷偷打量着对面,若有所思。
看起来差五六岁的样子——也算是年龄相仿……吧?
……应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