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显然没有办法回复,剧烈的喘息和汹涌的泪水让他暂时失去了身体的控制权。
像是一只支离破碎又被重新拼好的瓷器,每一次痉挛都有再碎成一地废墟的危险。
松田阵平别无他法,只好将他揽进怀里,心跳贴着心跳,像是顺小动物的脊背一样,轻轻安抚他:“没关系,没关系。”
——每个人的心跳频率都不尽相同,所以当在拥抱的时候,两个人的心跳会趋近一致,从而达到安抚的目的。
而这对于塞壬来说,也是一个辨别来人的方式。
松田阵平听着他叫自己的名字,手指攥住自己胸前的衣服——即使那实在很像痛苦的呻吟:
“在呢?我听着呢?”
松田阵平曾经亲眼目睹过恒星的陨落,就在自己的父亲身上。
本来是拳击冠军的父亲,因为一次意外后,一蹶不振,终日酗酒度日。
就像是一簇篝火被突然泼了一盆冷水,往日的辉煌好像是自己臆想出来的瑰丽的梦境,即使是在本人身上,都找不到一点佐证。
松田阵平心里清楚:那家伙不喜欢自己,对自己的第一印象极差。
——因为当时他下意识地决策。
【你觉得我会吃人吗?】
扣在脖子上的东西其实根本不用回答,稍微自己动动脑子想想,就能得出答案——无非是束缚之类的东西。
用来遏制传说中的塞壬失控,用自己的【言灵】做出什么不被允许的事。
反问的语气和句式,往往会被用来表达肯定的意义:
你觉得我会吃人。
就像是那些要求他扣上束缚的人一样。
他理应讨厌我的,松田阵平如是想到。
他曾经是站在所有人视野的中央,享受聚光灯闪光灯偏爱的“黑羽彻也”,而现在,他只能带着狗项圈一样的东西,蜷缩在连尾巴都舒展不开的狭小宿舍里,独自狼狈地揪着床单掉眼泪罢了。
要是打他两拳能解决问题就好了,或者他愿意打我两拳也行。
——就和当初的降谷零一样,他们现在不也相处的很好吗?
但是这家伙显然不是能“梆梆”两拳解决的类型,且不说他狗一样的脾气会不会适得其反,光是惨白的脸色,松田阵平都担心自己会不会被起诉蓄意谋杀。
社交苦手的小卷毛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自己的外置情商。
萩原研二正一边翻看他们那个小群的消息,一边热火朝天地打着字,百忙之中抽空抬起头来,给他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加油啊,小阵平!自己的事情要自己解决喔:D
啧。
指望不上。
没等松田阵平理出个思路,飞鸟彻羽已经缓过神来了,少年伸手将眼泪擦拭干净,默默把松田阵平推开,顺手将眼泪水抹在了松田阵平的衬衣上。
……用过就丢,变脸真快。
刚刚哭过的缘故,飞鸟彻羽声音有些嘶哑:“现……在几点了?”
“九点四十七分。”
又是加班又是梦魇,搅得飞鸟彻羽头疼:“你们比我预想中的要早了两个小时。”
“我们没去和班长他们会合,提前回来了。”
“你们把我的门弄坏了,要说些什么呢?”
被泪水打湿的睫毛在灯光下显得格外的浓密,颤抖着抬起眼的时候,就像是在空中翩跹的翅膀。
可是他飞不起来了。
——他的翅膀被折断了。
“……对不起。”
似是没想到他会来这么一出,少年怔了一下:“什么?”
松田阵平微妙的直球属性在这种情况下发挥了作用:“不该在没有了解的情况下就觉得你会吃人什么的……”
“嗯。”
松田阵平本来觉得再没有什么了,但是对方好像示意他继续的样子,所以他也只好硬着头皮接着说:“不该腹诽你长得像扑棱蛾子……”
“嗯……嗯?!哪里像?!”
这种比喻对于塞壬来说还是太过分了,过分到要让飞鸟彻羽瞪着他那双眼尾泛红的眼睛控诉他:“哪里像蛾子?!”
松田阵平也很有探究精神,为了表示自己不是瞎起外号,一根一根掰着手指数着,主打一个真诚:
“眼睛很像——蛾子也是没有眼白的。”
“翅膀很像——蛾子也是毛绒的翅膀。”
“颜色很像——蛾子也是全身白色的。”
“尾巴很像——蛾子也是……”
……他看起来快要昏厥了。
可能当时被小阵平误会要吃人,都没有现在受到的精神创伤大。
萩原研二叹为观止,本来只是病病殃殃地掉眼泪,现在好像马上就要死于脑淤血了啊……
“停——停,关于‘蛾子’的话题就到此为止吧——我们现在有正事要处理。”
眼见着飞鸟彻羽就要恼羞成怒翻脸了,萩原研二在事态进一步恶化之前及时叫停,趁着少年还没反应过来,右手捂住他下半张脸,将少年压到自己怀里,左手攥住了两只手腕,手臂顺便锢住了他的腰。
松田阵平没反应过来,但也还是下意识地配合自己的幼驯染:
用手一边一只,抓住了他的翅膀,将腿分开压住,防止他变回尾巴抽人。
……被三米长的尾巴抽一下,想想就有够疼的。
虽然翼展和尾长实在夸张,但是被搂在怀里的时候却是标准的少年体型:腰腿纤细,肌肉也薄,被制住了就怎么样也没有办法挣扎开。
“【言灵】的发动需要完整地讲出整个指令,但在那之前我有八百种办法打断你——所以好好沟通,好吗?”
萩原研二话毕,松开了右手。
“【s……”
早料到他没那么好说话,萩原研二腾出左手的小指,精准地戳在少年腰间的软肉上。
飞鸟彻羽哪受得了这个,双眼不敢置信的睁圆,腰身像张蓄满力的弓一样弹起,偏偏又拗不过萩原研二的力气,又被他重新拖回去。
“别那么抗拒嘛,只是几个问题而已,实在不能说也不会逼迫你的。”
“不知道先说什么的话,就先讲讲,小飞鸟是从什么时候盯上我们的怎么样?”
“说说看,是从哪个结点开始,决定拉我们下水的?”
“喂,hagi,你吓到他了。”
耳羽都膨起来了。
生理性的眼泪蓄在眼眶中要落不落,一颗泪珠碾过三颗并列的泪痣,躺在了萩原研二的虎口处。
松田阵平空出一只手将那一点晶莹的水渍擦干净……然后被那只空出的翅膀狠狠地拍在后脑勺上。
我就多余管你:)
装什么大尾巴狼,真有那个心思先从我身上滚下去吧。
“……hagi真的很生气,特别特别生气,肺都要气炸了,”萩原研二侧过脸,去蹭他膨起的耳羽,“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劫走了小阵平,把他弄进医院住了一周,不让我们联系。”
不是因为自己被骗了生气。
萩原研二一向宽以待人,但是松田阵平的事情除外。
“骗我们去调查你,把大家都拖下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工藤新一?百目甜品店?笼目酒吧?浅井和人?还是更早?”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
至始至终一桩桩一件件,全都可以串联起来,形成一个完美的逻辑闭环——即使他不去拉琴不当警察,做编剧也是个不错的出路。
“我给了浅井一笔钱,不赌博不创业的话,够他挥霍一辈子了。”
“接手异常处理课的时候,整个部门形同虚设——培养一个稳定且可用的魔法师成本过于高昂,夭折率也是所有警种中最高的,仅靠政府发拨款根本承担不起,贪污、受贿更是屡见不鲜。”
“所以我花钱费力,浪费了两年的时间,重塑那个烂摊子,在各个人员密集的点都设置了检测点——当然,检测点在我来之前就已经有了,只是没那么成规模。”
“诸伏身边跟着的那个小鬼,你们都见过吧?根据异常处理课的鉴定,跟着他有大概十五年左右。”
“直到这次之前,没有任何一处地区的任何一处监察点,有反馈过哪怕一次,”飞鸟彻羽挑眉,罕见地动了真火,“有人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截断了消息,这次的纰漏是个太好的机会——正好可以借着这个机会杀菌灭虫。”
“但是具体做到什么程度,什么时间结案,不是我靠言灵就可以把握的——我需要你们帮忙。”
飞鸟彻羽有些古怪地看着松田阵平:“况且我也没有先斩后奏——你们不是早就同意了吗?”
“我们什么时候……?”
松田阵平后知后觉:确实是有的,在当初签订保密协定的时候,不是其中包括的条款,而是赔偿款后面地一串零。
飞鸟彻羽真的感觉自己已经算是明示了:“当时你们没人对此提出异议,我以为咱们就心照不宣了——难不成你们两个是金子做的?事实上等重的黄金都达不到这种赔偿价格。”
“……我们讨论的结果是你们魔法部门有钱。”
萩原研二表示不满:“那也没有办法大费周折地试探我们吧?直接说不就好了吗?我们肯定也不会拒绝的。”
“总要让我见识一下你们的水平,”飞鸟彻羽自问虽然私德有亏,但自己至少还算得上是坦诚,“互相了解,有助于……”
正说着,一段手机铃声响起,打断了三人之间的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