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朝从金樽斗酒中走出来时已经过了午夜,他向东看去,那里就在不久前还是火光冲天,不过现在已然停止,空气中仿佛仍然弥散着丝丝烟尘味,让闻朝一瞬间觉得自己仍置身于火场之中。
他轻轻扯起衣袖,避免布料粘在伤口上。虽然伤口被简单地处理了几下,但是还是隐隐作痛,一种火烧火燎的燥热在伤口处生根发芽,让他忍不住想将这条胳膊塞到冰箱里冰镇一会儿。
当时情况确实紧急,他未曾料到出来时直面遇上沈儒秉,否则的话也不用费心拖着那个孩子行动,更不用花了那么久才把证据销毁掉。
不出所料的话,就算他们找到夜店的负责人,也难以让他们把监控视频交出来。就算得到那些所谓的“监控视频”,“虞美人”还是隐蔽的死角,让他们查无可查。
曲天意,闻朝心中琢磨着,他为什么要杀那个孩子呢?
他刚刚说那孩子时“叛逃者”不过是在诈曲天意,“叛逃者”这个词包含的广泛,可以是泄露消息的人,可以是反咬一口的人,可以是从中作梗的人......但是这都要有一个前提条件,那就是死者跟这个犯罪团伙有关系。
到底是什么关系呢?是和何东颜、郑夕纯一样的被害者还是,闻朝突然回想起曲天意刚才的话,意识到了还存在其他可能。
他的头上出了一层薄汗,脸色是一种不正常的红。他摸了摸额头,感觉冰凉一片,不过他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是自己的手太冰凉了。
“病得真不是时机。”他自言自语地说。心中不免想起上一次犯病时,从温暖的被窝一觉睡到天荒地老,醒来之后还能吃到可口的饭菜,而不是残羹冷饮地将就。想到这儿,他又不免想到赵知返,这个人还真是热闹,有他在的时候总是很热闹。这种想法很奇怪,闻朝也不知道来源于哪里,也可能是他烧糊涂了吧。
他们两个本应该是八竿子打不着,但却意外地遇上了。哎,做饭这么好吃的人真是少见啊。
闻朝方才从智脑上看了新闻,伏加索056国道上发生了连环爆炸事故。虽然消息被警方封锁,但传出来的边边角角足以印证这场事故的严重性。群众们纷纷化身为福尔摩斯,发挥才智“探究”这场灾祸发生的原因。有人说,是□□老大为了情人火拼;有人表示,分明是自动驾驶系统出了问题,导致多辆驾驶器连环碰撞;更有甚者,竟然传出了是一群嗑嗨了的瘾君子自爆......总之,人们众说纷纭,传言千奇百怪应有尽有。
不过可以断定的是,这件事跟赵知返的突然离开脱不了干系,没准因这场祸事死伤的人中就有他们调查局的人,而且还是重要人物,否则赵知返不可能放着这么大的案子不查转而去其他地方。
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闻朝一边想着,一边朝互联网上网服务营业厅走去。
伏加索的事故涉及范围广,社会影响大,是一滩不折不扣的浑水,他现在可没精力去趟,还是将眼前的事情解决了为好。
话说回来,那个孩子他在闻言的学校见过,是上次开家长会的时候。
既然他们想解决那个孩子,说明这孩子手里掌握了能够威胁他们的东西。可是曲天意在死者身上什么都没有搜到,犯罪团伙肯定不会罢休。
不过让他疑惑不解的是,到底是什么让犯罪团伙有底气杀死一个握着他们把柄的人呢?他们就不怕这孩子留着什么后手吗。还是说,那些东西对他们已经没有威胁了。
闻朝意识到,这件案子涉及了很多孩子——郑夕纯、何东颜、梁晓情还有刚刚的那个孩子,以及,闻朝不再多想,快速向网厅走去。
伏加索的凌晨是彻骨的凉,阴冷潮湿就像长了触手一般往人的骨子里钻。
医院的走廊上,扫地机器人徘徊往返周而复始,遇到路过的人还会灵敏地躲开,到了整点则是用微小的声音播报时间。
“您好,现在是凌晨时间一点整。‘小邋遢’为您整点报时。”
机械的电子音并不吵闹,但是在这种凌晨时刻,人们本就头昏脑胀,胃袋往肺管子里膨胀,仿佛下一秒就要顶到脑袋。此时听到着这种声音,只觉得脑袋更麻木了,比蹲厕所久了腿麻还要麻。
病房外的等候椅上坐着两个年轻人,他们一言不发垂头丧气宛若丧家之犬,就像游魂一样不知所依。若是让起夜的人看到了,恐怕又要怀疑医院的风水了。
田锦和很久都没有说话了,他刚张开嘴,就发现上下嘴皮子就像粘到一起了。
他看了看身边枯坐的张亦跃,想要劝他去休息一会儿,但却不知从何说起。
他想:张局的去世对自己这样一个“外人”来说,都足以造成沉重的打击,更何况是张局的儿子。
自从张亦跃在手术室前坦明自己的身份后,就像一个木头人一样呆愣地坐在这里不说话。队长让他留下来看着张亦跃,他自己则是带着一众前辈去查案。
田锦和是抱着满腔的悲伤和愤怒来这里的,为了敬爱的前辈牺牲而悲,为了残害性命的凶手而怒。他想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查明真凶,但却没想到如今只能直愣愣地坐在这里等结果。
他知道队长让自己留下来的用意,害怕张亦跃心情激愤做出什么傻事,他也知道自己就算去了可能也帮不上忙,但是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太过煎熬了。仿佛把他拍扁在炸锅中反复煎炸烹煮,心慌意乱,一腔悲愤无处发泄,堵在一处,如果现在给他戳一个窟窿,不知道里面会不会有滚滚岩浆喷薄而出。
“你先去休息吧,我自己守在这里就行。”张亦跃这时开口了,声音里透露着无尽的苍凉无力。
田锦和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摇了摇头,表示自己的态度坚决。
这时里面的门开了,程法医从中走了出来。见状,两人拖着僵硬的四肢涌上前去。门又开了,陆陆续续走出几个法医,他们二人木然地看着其他人的离去。
程忻脸色苍白,眼睛红肿,显然是哭过的模样。她带着调查局的法医队伍对张局进行了进一步的尸检,不过能够得到的线索却少之又少,因为他已经,已经不成人形了。尸检结束后,他们尽力将遗体拼接完整,也算是还他一个最后的体面了。
“你们两个傻小伙子在这里坐着干什么?还不快去休息,你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呢,累坏了身体怎么能行。”她的话中带着哭腔,她知道张亦跃和张局的关系,因而更不忍心去看这孩子。
程法医推攘着两人向病房外走去,“去吧,阿姨跟你父亲也是几十年的老同事了,最后也算陪他一程。至于你们,”她猛然抬起头,眼睛里闪着坚定的光泽,也许是未落的泪水被灯光晃亮,总之坚定无比,“你们要给他查明真凶,为他申冤!”
天边尚且晦暗不明,一片黛青色将整座城市席卷,一场风波将发未发。睡梦中的人们对外界的暗流涌动毫不知情,沉浸在或是美好或者疲乏的梦中,随着整座城市的汹涌波涛上下沉浮......
“这款炸药名为‘GBLU-95’,也就是著名的‘第九代□□’,又被称为‘九五至尊’。它属于顶级炸药,只要2至3克就足以炸死一个人,千克级别可以摧毁一座中小型城市,吨级别甚至能覆灭一颗行星。”勘察现场的研究员从现场残留的少量火药痕迹中验明□□的“真身”。在得知火药的名字后,在场众人陷入沉默。
徐启初在大半夜就被拎到现场,本来就不大的眼睛马上就“闭门谢客”了,不过听到“九五至尊”这个名字时,登时一个哆嗦醒了过来。
他这样剧烈的振幅引起了赵知返的侧目,他问:“你知道?”
徐启初的耳朵刚打完瞌睡就听见了这位祸害精这样问,一时间支支吾吾不知道怎样回答。
这位看上去不太着调的负责人可能还真有两把刷子,知道些不为人知的东西,赵知返心想。
众人听到炸药的名字后纷纷沉默不语当然不是被“九五至尊”这中二的名字惊得说不出话来,他们真正在意的是炸药的来由。
“九五至尊”是联邦政府的军用炸药,只有少部分人知道它的存在。如果是这种情况,那是不是意味着有联邦军方的人参与呢,又或者是有人泄露了“九五至尊”的配方呢,他们不敢细想。
这下事情变得棘手起来,众人坐立不安。
长露水了。
赵知返一众人站在湿冷的路边上头疼不已。四周路段都被强硬地彻底封锁,现如今起了雾,白茫茫一片。道路不像往日那般车流不息,反倒是少有的寂静,寂静过了头让他们更加冷了。
“队长,交通局那边过来催了。他们说不少群众对截停表示不满,还要投诉咱们。”陈逍鱼这时接到了交通局方面的消息,是他们局长亲自打来的,表示局里的投诉热线都快要被打爆了。
赵知返冷哼一声,回答道:“叶格尔那老东西分明是不想惹事上身,拿过来,我跟他谈。”正因为他在比尔姆生活了一段时日,了解这里的人在趋利避害这方面上的灵敏度,因而更不相信所谓的不满和投诉。就像他们局长生前说的那样,比尔姆的人比其他行星的人七窍多出来好几个眼,玲珑剔透得很,祸事倒是很难栽到这里人的头上。但凡听见一点儿风声,准保他们离得远远的。
“喂,哎,是我,小赵。”陈逍鱼本以为他家队长这厮会上来就跟他口中的“老东西”开撕,但没想到他家队长“心如海底针”,这怎么还要给人家“伏低做小”。
不过预想中的场面没有来,因为赵知返上来就彻底断绝了这位局长的继续往下说可能。
“听您说贵局的热线快要撑不住了是吧,不如这样吧,”跟他对线的叶格尔老局长本以为这小子要说出类似“我们放行还不行吗”之类的话,甚至在听完了他说“正好我们局里新建了维护器,就借给贵局先用着,手续费就当还贵局的人情,也不要了。要是还撑不住,不如就换号吧,让他们打给调查局,我们的工作人员很有耐心听取广大人民群众的建议。”
“哎,不是,你说什么。”叶格尔刚想打断赵知返说话就又被打断了。
“汹涌澎湃”的谈话一旦被打断,就很难再被接回来,这招赵知返很有经验。
赵知返趁热打铁,“对了,这段路发生过爆炸,所以路面基础设施的安全性恐怕还有待确认吧,还得请局长您多派过来几个人修缮一下,毕竟我们这些不懂行的可看不出什么问题来。”
“昨天让人去检查过了——”
“那就好,爆炸这事情最好还是不要宣扬出去,等我们查清楚了结果再公布,以免引起群众恐慌。”
“这我知道,”
“所以不如您老人家行个方便,在路口的公屏上循环播放该路段发生事故的消息,原因呢,原因肯定不能说是爆炸。那这样吧,就说是‘不明原因’,这样也不至于欺骗群众。”
“对了还有,等我们勘察完现场后,善后的事情还要麻烦贵局。我们人少,实在是腾不出手来呀。您是没来现场,不知道这里有多乱,所以呀,真不是我跟您在这里叫苦,还得您体谅体谅......”
“行,等过节的时候去看您啊,顺便代我家老头子给您问个好。哎,哎,好嘞。”
在结束通话的瞬间,赵知返奉承的脸色立马落了回来。陈逍鱼对他家老大这种川剧变脸的行为艺术已经见怪不怪了,只是一旁看热闹的人倒是大为惊叹,尤其是徐启初。徐启初原以为自己阿谀奉承善于拍马已经做到巅峰境界,但是在没想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不得不佩服。
赵知返拿着一股气推出半壁江山的气势胡说了一通,现在他反而看着远处地面上的裂痕,开始默不作声。那是张局的驾驶器爆炸的地方。
良久之后,赵知返给陈小娜传了一通消息。
还在忙碌地开展检测工作的人们预料不到,就在不久之后,一条名为“驾驶器被动手脚,调查局局长因故去世”的新闻登上了各大新闻版面的热搜。几经辗转,这条新闻又被与之前的伏加索国道爆炸事故联系起来,于是,这件事故正式地走近了大众的眼前。就像一滴水滴入平静的湖面,荡起阵阵涟漪,经过有意的推波助澜后,彻底沸腾起来,一时之间,人人自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