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靖,年十五,目前在国子监就读。父亲家中排行老三,在最不受重视的工部当差。父是亲父,母是亲母,就是祖母并非亲祖母。大伯继承祖父的爵位,二伯是个废物点心,祖母亲生的四叔在翰林院。
好不容易等到国子监放假,回家看到姐姐因为言行被祖母责罚,罚抄经书时还偷偷翻墙出府,翻墙回去时和归家的乔靖正好碰上,险些吓死人。
就这样,他姐今天还来指使他跑大老远,来一家不起眼的小饭馆给她带东西回去。
“真是饿死鬼投胎,”乔靖踏下马车,被冷空气冻得直打了一个哆嗦,嘟嘟囔囔,“这样冷的天,还不让我在家里好生歇息。哼,要是真有那么好吃的东西,我平日里怎么不知?”
驾车的小厮:……
说完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心中想起家中事,徒增几分烦躁。
祖母本就不大喜欢二房和三房,平日里态度不冷不热不阴不阳。相安无事也就罢了,偏姐姐不知为何,这些时日老是主动凑上去,生怕老太太不找她的茬。
还没走到饭馆的正门,一股香气便传了过来。乔靖微微睁大眼睛,脚步不自觉加快了。
他咽了咽口水,推开门,霎时便瞧见饭馆里热闹的景象: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每一张桌子上都坐着人,放眼瞧去,有人吃着冒热气的羊肉锅子,每一片羊肉都片得薄薄的,用筷子卷起来,放进铜锅里涮一会儿,再裹满芝麻酱模样的酱料,吃的人眯着眼,俨然吃到珍馐的模样。
有人看着桌子旁站着的年轻小娘子。这位小娘子手起刀落,利落地将烤得油光发亮的烤鸭片成片,再递上黑色的酱和黄瓜以及葱条,然后便离开了。
乔靖霎时间忘记心中所想,见没有空桌,便自己寻了地方拼桌。
大凡兄弟姐妹,总有相像的地方。乔靖平日里再怎么和他姐姐吵嘴,实际上也是个十分钟爱吃食的年轻人。只不过平日里被他掩饰得十分好。
“我要……一份蜜汁叉烧饭,一份赛螃蟹,唔,还要半只烤鸭带走。”乔靖看着手写的菜单,略扫一眼便点菜。
感觉已经饿了……他心中默念。
感谢谢铮亲自送来的花生!程奇瑛终于可以另外做些新菜,比如今天的蜜汁叉烧。
叉烧有两种,程奇瑛选了去皮的五花肉,用来做肥叉烧。
叉烧做得好吃,关键在于各种酱料混合制作的叉烧酱。挖出一块深红色的南乳,用勺子碾成酱。
没有磨豉酱,便用黄豆酱和老抽替代。再放入自制的海鲜酱、花生酱、五香粉、芝麻酱。
红葱头和大蒜一起剁成泥,哦,还得放砂糖。前面的酱料大多都是咸味,砂糖是为了增甜。
最后再放入玫瑰露酒和生抽。这样的酱料,做什么都好吃!
然后是给五花肉抹酱料,抓匀按摩,静置大概一个时辰。
端上桌的蜜汁叉烧,轻轻舔一口,带着麦芽糖的甜味。夹起一块肉,发现油脂和酱汁微微渗透进洁白的米饭中。放进口中,咸鲜甜俱有。再吃一口热乎的米饭,一筷子蔬菜,真是神仙来了都不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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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外候着的小厮缩着脖子跑进来,见乔靖还在坐着咂摸着嘴,连忙上前小声道:“少爷,不好了!小姐她……”
乔靖连忙回神:“我姐怎么了?发生何事了?”
“哎呀,真是了不得的大事!”那小厮脸色雪白,跺跺脚,“您去外边就知道了!”
外面远远地传来喧嚣声,这声音越来越近,饭馆里不少人都被吸引,连忙往外看去,有人恰好吃完东西,径直挤入街边看热闹的民众中。
程奇瑛放下手头的事情,也被阿知拉出来。
乔靖正一头雾水呢,见小厮侧耳听着周围人谈论,边注意着从远处驾着马靠近的人影。
乔靖还没来得及仔细听呢,随着小厮的视线望去,越看越不对劲:“这模样……好生熟悉?”
“我的天爷,这是小姐!少爷,咱们快些回去吧!”
“别急!人都还没到跟前,我倒要看看谁惹我这好姐姐了,你急些什么。”
待到人进了,程奇瑛和周围一众人也都听清了马上的少女在说的话:“真是了不得啦!乔侯家的老封君,我亲祖父的续弦,我的继祖母真是要把我们这些原配留下来的儿孙折腾死了。好给她亲生的四儿子留下家产呐!”这姑娘身形娇小,嗓门缺大得很。话一出,众人轰然讨论起来。
“嚯,这小娘子这样,不怕被控告不孝?”
“啧啧啧,这些高门大户,腌臜事儿也不少。这回可真是丢了脸了。”
阿知在程奇瑛耳边说道:“这是昨日中午来店里的第一位客人,说是饿了一天来的,一个人便吃了一只烤鸭,一点都没剩,还喝了一碗汤,而后又点了一碗面吃。”
乔靖站在人群中,简直要晕倒过去。他本欲挤开人群,上前阻止他那喋喋不休的姐姐,却被小厮一把拉住了:“少爷,万万不可,咱们还是先回府吧,肯定出了大事了!”
乔靖咬牙,心中也对姐姐生出微妙的怨怼来:家丑不可外扬,跑到大街上弄得人尽皆知,对二房三房的人来说,又有何好处?
他转身登上马车,却听见他姐姐竟然还未离去,继续大声喊道:“呸!那老虔婆同我亲祖母是亲姐妹,见我亲祖母当年加人后过得比她这个嫡姐好,便心生奸计,趁我亲祖母有孕之时,与我祖父勾搭在一块儿,害得我亲祖母一尸两命呐!”
乔靖瞪大眼睛,手指简直要把马车的木板扣烂。
“少爷,咱们还走么?”小厮哆哆嗦嗦探头进来问道。
“不……先听她说完。”乔靖神情恍惚。
他与姐姐,虽然是亲姐弟,但从前并不十分熟稔,因为姐姐刚出生没多久,还没养到一岁,便被送去庄子上了——因为游方道士说,姐姐的命格不好,而且和祖母相冲。
直到一年前,姐姐才从乡下被接回来。
小时候他懵懵懂懂,却朦胧记得,母亲每当与嬷嬷说起这事时,总是怨极了祖母,神情简直可以说是扭曲。
程奇瑛听得兴奋,转身将萧逐梅从柜台里拉出来:“快些出来,快些快些,这回的热闹可大了!”
萧逐梅表情无奈,但还是任她拉扯。
马上的少女扭头,见后面并无追兵,便继续大着嗓门说道:“这老虔婆嫌弃嫁的夫君家中不够显赫,便下药害死了他,这才嫁到乔家来!哼,我今日便让这长安城的人都知道这老货的真面目!诸位有眼睛的都知道,满京城,让庶长子继承爵位的一只手都输得过来,我乔家便是其中之一!从前我还疑惑,依照我那继祖母的性子,怎么能容忍?后来我才知道,我那大伯根本不是什么贫家女子所生,而是我那继祖母,在嫁人前早早便与祖父勾搭上了!生下孩子来,假装是从外面抱回来的!”
众人哗然。
程奇瑛听得激动,使劲捏了捏萧逐梅的手。
趁着周围没人注意,萧逐梅也捏了捏她的手指。
从各种铺子里和屋宅里出来的人越来越多。
当中便有人皱起眉头:这长辈固然有错,老妇人也是心狠手辣——但,到底是祖父,这样的话,无论如何也不应该在这种地方从晚辈口中说出来,实在是大不孝。
“可怜我那祖父啊,做了绿毛王八竟也不知,活生生叫个野种在乔家晃荡了几十年,还得了乔家的爵位啊!”
马车里的乔靖已然呆了。
“好叫大家知晓,那老货年轻时曾与人私奔过,我那鸠占鹊巢的“大伯”,身上流着北戎人的血!叫这样一个人当我大祁朝的侯爷,诸位,这,难道不是欺君吗? ”
我说的,桩桩件件都属实,手头上认证物证俱有!这些年来,乔家二房三房虽然已经分家,但还是处处被贼婆子刁难,有苦不能说。如今她要将我嫁给四十的老鳏夫,孰不可忍!”
乔靖听得脸色雪白,知晓家中肯定是乱作一团了,心中想道,何时分家?他怎么不知?难道这是今日发生之事?他不过出来吃顿饭磨蹭了会儿而已!
街两旁的人还想再听,马上的人却来不及了。她扭头看见府里的管家骑着马渐渐逼近,于是立马拉起缰绳,朝下一坊去。
程奇瑛看完热闹,正准备转身回饭馆里去好好和阿知她们说道说道,萧逐梅却还直愣愣地站在身后,倒叫程奇瑛冷不丁撞了他一下。
冬日衣衫厚,倒不疼。但她依然捂着鼻子装作很痛:“嘶!你的胸膛莫不是铁打的不成。”
萧逐梅眼睛眨了眨:“你胡说。”
程奇瑛在他跟前总是喜欢过过嘴瘾:“嗯?那让我摸摸?”
然后伸出罪恶的爪子。
萧逐梅盯着她,攥住她的手腕,深吸一口气:“不行,光天化日之下成何体统……”
话还没说完,程奇瑛将手抽出来,对他皱了皱鼻子:“好一个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