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青虑很快便走到楚目成说的地方,楚目成和一位老人坐在一张圆桌旁,楚目成瞧见他,伸手朝他示意,言青虑快步走去。
楚目成将一杯咖啡推到他的面前,对卢云川说:“外公,这就是我之前跟你说过的言博士,言青虑,诺斯的研究员。”接着又对言青虑说:“这是我外公,卢云川。”
楚目成简单地介绍完后便站起身:“你们聊吧,我要回去做还剩一半的实验,再见。”
言青虑朝他点了点头便将目光挪到卢云川身上。
卢云川古稀之年看起来却堪堪只有50岁出头的样子,有着一头浓密的浅灰色头发,脸颊凹陷但面色红润,身穿一件白色衬衫,腰板挺得很直,此时正笑眯眯地看着言青虑。
言青虑笑着开口:“您好,卢教授。”
卢云川说:“小言是吧,目成跟我提过很多次你,他说我研发的章鱼机械体救过你?”
言青虑没想到楚目成把这件事也对卢云川说了,便道:“啊……对,一直很想当面感谢您来着。”
卢云川摆了摆手,说:“这些都没什么的。”
如果没有发生昨天那件事,言青虑现在可能会坐在这里与自己的学术偶像相谈甚欢。但他现在只想让奶奶赶快苏醒,告诉他那些数字和窃听器到底是怎么回事,而想要让奶奶尽快苏醒唯一的办法就是:自己需要赶紧将多刺母样本的活跃度提高至100%,一旦母样本培育成功,再结合詹医生的方法,后面的事情就会变得简单很多。
言青虑说:“抱歉,卢教授,其实我这次见您,是有一件事想向您讨教。”
卢云川依旧和蔼地看着他:“但说无妨。”
“卢教授,您看下这个。”言青虑打开手机,将多刺鹅绒的多维扫描图给卢云川看,“这是我目前正在培育的植株母样本。”
言青虑单指滑到下一张参数图,卢云川惊奇地瞪大了小三角眼:“初始基因活跃度是峰值?”
言青虑:“是的,我也是第一次遇到初始活跃度就是满分的植株。”
卢云川从口袋中拿出一个眼镜盒,取出一副老花眼镜给自己戴上,他眯着眼睛观摩着图片,一下子就问到了核心点:“一般来说,单个母样本的培育周期在30至45天内,且初活和培育周期成正比,但是你已经培育了55天?”
言青虑苦恼道:“这也正是我想向您请教的问题,我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我尝试了许多办法,都失败了,活跃度在十天前就止步于83.5%。”
“不论初始基因活跃度是多少,只要在后续的培育过程中,把活跃度提高到80%以上,就算培育成功。”卢云川放大了图片,仔细看着多刺鹅绒的细节,“不过这个母样本实在有些奇怪,这么高的初活,按照常理来说,最终基因活跃度至少也应该在95%以上才对。”
“您之前遇到过类似的情况吗?”
卢云川摇了摇头:“未曾。”
言青虑叹了口气,心情就像被丢入水中的石头,感到无限失望。
卢云川虽然未曾遇到同样的情况,但他总觉得这棵植株似乎很久以前在哪里见到过,一时半会实在想不起来,便说:“这几张图能发给我吗?我回去帮你查一下。”
“当然可以,谢谢您。”
两人分别后,言青虑一个人又坐了一会才准备离开。他转身的时候,一头扎进了一个人的怀里,言青虑下意识地抬手横挡在胸前,却已经来不及了……
被言青虑撞到的男人,身着西装,体形颀长,满头金发。此时男人手中的香草冰淇淋甜筒受到撞击,到了西装的左前胸襟处,黑色的布料沾着白色的奶油,洇开了一抹狼狈的墨色。
“对不起对不起。”言青虑有些无措地同他道歉。
男人取出口袋巾,拭去那块奶油污渍:“没关系。”
言青虑看着那块点缀着白色山茶花刺绣的口袋巾,榆西辞有一块一模一样的……他记得榆西辞的衣柜里没有单价低于六位数的口袋巾……
他见男人擦完污渍后,随后将口袋巾裹着冰淇淋的脆筒底边,捏在手里。言青虑与他商量:“是我不小心撞到你的,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把这件衣服送去干洗或者直接赔偿也行。”
“没关系。”男人笑得极有涵养,“可以的话,你可以去盥洗室帮我弄下这块污渍吗?”
言青虑原本都做好了当场给对方转一笔巨款的打算,没想到对方只提出了这么简单的要求,他很快应道:“自然是可以的。”
两人来到盥洗室的水台前,男人将口袋巾和甜筒丢进了垃圾桶,脱下西装递给言青虑。
哗哗哗——
言青虑将有污渍的那片布料伸到水龙头下方,没什么章法地搓来搓去,这让原本只有一小块洇着痕迹的布料,变成了湿漉漉的一大块……
两个人谁都没再开口说话,整个盥洗室只有水流声哗哗作响。男人站在言青虑的侧后方,两人间隔不到两步,言青虑略微弯腰低头洗着西装,男人低头看着言青虑被顶灯衬得光白的细长脖子,青红血管在透白的肌肤下隐隐约约,没入衬衣领中……
水声停止,言青虑抽了几张擦手纸,按在洗过的地方,吸了吸多余的水,确认不会有多余的水分后,折了几折,交还给男人:“实在抱歉,把你的西装弄皱了。”
“没关系。”
言青虑看着价值不菲的西装在他的“蹂躏”下变得湿乎乎皱巴巴,实在不好意思,又说:“那个,你确定不要补偿吗?”
男人意味不明地朝他笑了下,说:“那你补偿我一个冰淇淋吧,香草味的。”
两人来到售卖冰淇淋的自动化机械甜品舱,言青虑在立式触控菜单屏幕上选了一个香草味的甜筒。
言青虑看着机械臂取出脆筒,为他制作冰淇淋,听到身边的人问他:“我看你挂着赛演方的牌子,但没穿工作服,你是这里的工作人员吗?”
“我们公司是这次赛演的合作伙伴,我算是半个工作人员吧。”言青虑从机械臂手中取过冰淇淋给到男人,“你呢?”
“我是来看赛演的观众。”男人接过甜筒,咬了一口,“能知道你的名字吗?”
“言青虑。语言的言,青色的青,思虑的虑。”
“释景潇。释怀的释,景色的景,潇洒的潇。”
【本次列车终点站已到达,请各位乘客带好随身物品,有序下车,谢谢。】
言青虑悠悠转醒。
他竟然在地铁里睡着了……还坐过站了……
他从包里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18:16】
一条未读消息吸引了他的注意。
【卢教授】小言,多刺鹅绒活跃度无法提升的原因已找到,明天是否有空?我有些东西需要当面拿给你看。
结了冰的心瞬间洋溢希望,言青虑巴不得自己现在就闪现在卢教授身边。
【言青虑】不知今晚是否可以?
【卢教授】可以。
言青虑几乎要按捺不住跳跃而出的欣喜,原本他对这件事并没有抱什么期待,没想卢教授竟然真的回复他了,而且还这么快……
【言青虑】方便的话,您发我一个您附近的咖啡馆位置吧?
几分钟后,卢教授给他发了一个定位。
言青虑点开看了下,离他现在的位置有些远,打车过去大概50分钟。
【言青虑】好的,我大概晚上七点半到。谢谢您。
现在是下班高峰期,言青虑最终换乘了四条地铁线,赶在七点半前到达了约定的地方。
他进门的时候,就见卢云川已经坐在靠窗的长桌旁,面前放着一个档案袋和两杯橙汁。
言青虑:“对不起,卢教授,我来晚了。”
“时间刚刚好。”卢云川把其中一杯橙子推向言青虑,“老年人晚上喝不了咖啡,你跟我一起喝果汁吧。”
“好的,谢谢您,实在抱歉,这么晚了,还让您出来。”
“我们直入正题吧。”卢云川又把档案袋推到言青虑面前,“打开看看。”
言青虑打开档案袋,从里面抽出十几页纸,他浏览文字的速度非常快,片刻工夫就把纸上的信息看完:“原来是这样,多刺鹅绒分为阴阳两种属性,需要将阴阳两株同时置于同一处才能培养。”
卢云川说:“是的,不过现在有另外一个难题。”
“我知道您指的是什么。”言青虑将手中的纸放回档案袋,“多刺鹅绒只在每年2月份发芽生长,且生长周期只有30天。现在是四月……”他需要再等十个月,等到明年的2月,才能获得另一半植株与现在这株放在一起培育……
别说十个月,他十天都不想等。
新的希望再次破灭,他如一朵衰败的玫瑰,失去了生气。
卢云川却笑着对他说:“别灰心啊小言,这东西虽然稀有,你没有不代表别人也没有。”
玫瑰的心里渐生新机:“谁有?我愿意高价购买。”
卢云川说:“星域最大的拍卖场,你知道的吧?”
言青虑点点头:“嘉仕拍卖行?”
卢云川摇摇头:“不是这个,是另一个不太正规的。”
言青虑想了想,不可思议地问:“沙华拍卖行?那个万物皆可交易的黑色拍卖行?”
“是的。”卢云川发了两条链接给言青虑,“第一条链接是一个沙华的内域网软件,你安装一下。第二个链接是沙华每月的拍品预告。你需要先登录沙华的内域网,然后才能点开第二条链接。内域网的用户名和密码我发给你了。沙华的拍品中有一棵多刺鹅绒的阴株,因为不是阴阳两株一起卖,所以挂了两个月还没找到买家。正好可以配你手里的阳株。”
“您……您怎么会?”言青虑听闻沙华拍卖行是个连人体器官都敢交易的地方,素来德高望重的卢教授为什么会这么了解这个拍卖行?
卢云川理所应当甚至颇为骄傲地说:“我们搞研究的,连多渠道找材料的本事都没有,还怎么混?”
“……”言青虑深以为然,“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感谢您。”
“都是小事情。”卢云川耸耸肩,“沙华每周举办一次拍卖,最近的一次是在两天后,你可以在后台匿名提交申拍品和出席时间,他们会在后台跟你确认一遍后,于当日拍卖。不过,这并不意味着你在后台预约了这件拍品,他就一定属于你了,最终出现在拍卖场上的所有物件都是价高者得。”
说话间,言青虑已经下载好软件,成功进入了沙华的预告链接,言青虑试了两次注册都以失败告终,他将界面展示给卢云川,不解:“为什么会这样?”
“哦,忘了告诉你,注册的时候需要验资。净资产超过3亿就行。”卢云川喝了口橙汁,“你用不了我的账号,因为你进场的时候,对方会核验身份。我这张老脸可跟你完全不像……”
“……”要么把初三改名叫“三亿”吧……
言青虑说:“谢谢您,我会自己想办法的。时间也不早了,我送您回去。”
“不用,我家就住在对面,我先走了。来的时候,我让老板做了巧克力慕斯,应该还要再等个十几分钟。你走之前记得拿。”
有求于人还连喝带拿的言青虑这会是真的有些脸红了:“我……您……”
“我听目成说了你的情况。”卢云川第一眼见到这个孩子,就心生喜爱,听楚目成说言青虑父母早已不在,奶奶得了重病躺在床上好几年。于是这种长辈对小辈的喜爱就变成了怜爱。但他不喜煽情,转了话锋说,“额,总之下午跟你说话的时候,见你看了巧克力蛋糕的海报好几眼,我猜你应该喜欢巧克力。别跟我客气。”不等言青虑回答,他拿起档案袋说了声“再见”便走了。
“……”
言青虑最终拎着慕斯蛋糕,喊了辆出租车回到鋆宫。
在把蛋糕放入冰箱前,他还拆开盒子拍了张照片留作纪念。
晚上洗完澡后,他走进榆西辞的房间。
榆西辞今天没有去开幕式现场。
星域联盟总部从今天开始,将进行为期一周的联盟会议。榆西辞作为联盟生物机械理事会的代理理事长,需要出席听辩。
榆西辞好像也是刚回家,因为他进房间时,榆西辞刚洗完澡从浴室出来。
言青虑问:“联盟会议那边,很忙吗?”
“还好。”
“哦。”屋内只亮着那盏蓝色的冰裂悬浮水晶灯,他背对榆西辞,面朝阳台坐在床边。
今晚的月色格外的好,似水一般洒向了屋内,在棕黑色的地板上映着几条长长的光束,其中一缕月光攀上了言青虑赤着的脚。
言青虑的脚背很薄,因为太瘦的缘故,露筋又露骨,看上去有点可怜,但依旧是双非常好看的脚。此刻脚趾蜷缩,言青虑正在思考如何跟榆西辞说“注册”的事情……
如果现在说,说完之后再跟榆西辞那个,看起来有点像交易……但如果是放在那个之后再说,好像也很像交易……
心烦意乱间,他甚至想着干脆再制造两个“初三”偷偷拿去沙华拍卖换钱是不是更合适一些?
不过那样的话,起码要晚一个月才能拿到钱去验资。但至少这个钱,不会让他有心理负担……
脚趾随着他多变的心绪动来动去,偶尔会碰到地板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榆西辞伸手将言青虑拦腰扯倒在床上,他俯身吮了一下言青虑的颈侧,问:“有心事?”
言青虑敏感地缩了下脖子:“没有。”
榆西辞无视了言青虑的回答,轻轻地咬了一下刚才吮过的地方,继续问:“什么心事?”
言青虑说:“真的没有。”
榆西辞加重咬的力道,声线低沉又温柔:“不说的话,会一直咬下去。”
可能是被榆西辞的声音蛊惑了,言青虑觉得制造初三偷偷拿去卖的这个主意实施起来难度太大,还是跟榆西辞坦白吧……
言青虑把今天跟卢云川之间发生的事情,挑了重点一股脑全说给榆西辞听,说到需要三亿验资的时候,脚趾又缩了两下……
“嗯,知道了。明天转给你。”榆西辞听完后,声音没有丝毫波动。
“哦……谢谢……”虽然言青虑知道榆西辞会答应他这件事,但没想到榆西辞会用“转你3块不用还了”的语气说出这句话……
耳边的呼吸声变得急促起来,他又推了下榆西辞。
呼吸声戛然而止,榆西辞耐着性子问:“你还有别的心事?”
言青虑轻声回:“等我买到阴株后,会立刻还给你的。”
“随你。”随即低头……
言青虑正要乖乖配合榆西辞,飘散的余光里有两个绿莹莹的光点在闪动,待到他看清那两个光点是何物时,几乎魂飞魄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