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温暖的、让人昏昏欲睡的壁炉的橘黄火光下，蝙蝠侠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

火蝾螈*舔舐着壁炉里发焦的木炭。

温馨的空气在房间内沉积，火光映照黑暗骑士舒缓的睡颜，染上暖色。

阿尔弗雷德·潘尼沃斯*，简称阿福，被布鲁斯视为半个父亲的存在，稳稳持住铁制大剪刀，举重若轻地剪开布鲁斯上身的紧身蝙蝠战衣内衬*。

内衬原本的灰色已然无法辨认，呈现一种烟熏的火燎色。

地上散落着一件黑色的大披风，披风被火燎掉了一角；披风上缘的尖耳朵折断一节。

阿福指腹踱着剪刀的外缘，指节轻柔地抵住剪刀刀背。

老爷难得睡一觉，他不想打扰这安宁的一刻。

可惜，蒙面英雄的警惕相当高，在阿福刚剪开蝙蝠衣的内衬一个小口子，露出伤痕累累肌体时，布鲁斯睁开了眼睛，下意识做出了预备攻击的姿势。

看清楚是阿福后，他放松了肌肉，闭上眼，难得表现的像个小孩子，喃喃道：“老天，是你。”

阿福手上动作不变，顺着流畅的腰线向上剪：“我以为您知道人是不能不睡觉的。”

布鲁斯讪讪。

阿福没有揪着这点不放，轻轻揭了过去：“这次又是什么？”

布鲁斯腰腹核心发力，艰难地坐起身来。尽管打过镇痛剂，他撕裂的伤口仍然隐隐作痛。

“是小丑。”

布鲁斯眉头紧锁。思绪在他脑海里肆无忌惮地萌芽、生长，不断演绎着各种可能性。

这不是最终答案。

阿福的声音不紧不慢，听不出半分火气:“哦？您左臂三角肌上的巨大咬伤也是他造成的吗？我竟不知道小丑是这么一条不听话的狗。”

那是杀手鳄。

阿福心知肚明。

他只是隐晦地表达不满。

“您回来时我还以为是一块上好的牛排，五分熟，连‘王牌’（Ace）*都嗅到肉香，高兴的不得了。”

“如果我再发现晚一点，这层蝙蝠衣会成为您第二层皮肤。我有什么可伤心的呢？您本来是蝙蝠精，不是我的小少爷。”

当阿福的手仍然轻柔地像对待豌豆公主娇嫩的皮肤。

布鲁斯深知管家侠在生他的气，半开玩笑道：“我是您养得蝙蝠，只不过现在是折耳蝙蝠了。”

阿福夹着医用碘伏的镊子重重一碾。

布鲁斯吃痛地嗷了一声，转头看向阿福，眼神透露着无声的控诉。

阿福假装没看到：“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您今天似乎答应我与德雷克少爷一起回来？”

布鲁斯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但阿福还在继续进攻：“我猜您没有告诉他今天的事儿。”

“那太危险了。”

“或许德雷克少爷应该享有知情的权利？”

“……”

布鲁斯犹豫了。

他在犹豫是否有必要把自身对提姆的真实看法告诉阿福。

坦诚对于布鲁斯这种以怀疑为食的蝙蝠精来说，无异于一种微妙的期待或者暴力。

坦诚太奢侈了。

对于堪比父亲的阿福，布鲁斯能奢侈地给予五盎司*的坦诚，对于那些把他视为偶像与父亲的罗宾呢？

布鲁斯不得不慎重。

布鲁斯斟酌着开口：“提姆很好，好到超出了我原本的期待。”

阿福轻轻扬眉：“听起来您对德雷克少爷的评价很高。”

“是的，在那件事之后……”布鲁斯声调稍稍变得低落：“我原本不打算再接受一个新搭档了，后来他最终表现证明了他的潜力。”

“您还有未尽之言，这是您最担忧的部分，对吗？”

布鲁斯缓缓开口：“现在，事实证明我也许错了。上大学也好，韦恩慈善基金会*也好，比起罗宾来说，有更多、更好、更适合他的路。”

阿福不置可否：“我记得德雷克少爷是自愿成为罗宾的。您提到过德雷克少爷与您相似。”

“正因为他与我相似，我才感到担忧。”

“他的拯救欲太浓厚了。如果他没有成功救人，他将暗自将其视为自己的责任。”

“我已经注意到了他心中积压的愧疚，他救人的时候不考虑自己的安危，仿佛求死一般。”

“这样的状态不适合继续执行罗宾任务了。”

阿福点点头：“我也注意到德雷克的少爷越来越少的睡眠，将熬夜视为一种常态。年轻人总是这样糟蹋自己的身体。所以我做了一些改变。”

“什么？”

“给他手磨最好的咖啡豆。”

布鲁斯才意识到阿福给他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

布鲁斯皱眉：“不，阿福，你不能纵容他。”

“他如果一直这种无意识地求死态度，会弄丢自己的命。”

阿福宽容地看着布鲁斯：“我在您的饭后小松饼*中，也会偷偷加一些维生素，以弥补您亏缺的营养。”

“我一直期待您有一天厌倦了穿上蒙面衣，去踢坏蛋屁股的事业，在某个灰色的清晨良心发现想起您可怜的老管家，想起您的老管家在等您回家吃晚餐，想起您的老管家时刻期待您的通讯。”

“但您没有这么做。”

“您甚至无法控制自己将近于无穷无尽的拯救欲，永不餍足您的夜巡事业，您怎么控制德雷克少爷呢？”

沉默攫住了布鲁斯的喉咙，但阿福依旧在温和地进攻。

“您跟我提过，您的志向是‘终结哥谭的罪恶’*，您的胃口比德雷克少爷要大得多，德雷克少爷仅仅只想拯救他所见到的，所有能拯救的人罢了，而您想拯救所有人，彻底让哥谭的罪恶消失。”

布鲁斯开口了。

他的还击比阿福要凶狠的多。

冷静的，无可动摇的。

简洁的，不容置疑的。

“那是问题所在。”

“我没有父母了，但提姆还有。”

“布鲁斯少爷。”

一向沉稳的阿福居然惊讶到手抖差点拿不住镊子。

这样的低级错误在他年轻时还是军/情/六/处的新手特工的时期，都没有犯过。

“我恐怕我犯了一个可怕的错误，我令您想起伤心事了，这是我的失职。”

折耳蝙蝠的表情像一座雕像一般短暂地凝固了，没有任何伤心、恐惧、愤怒，此时蝙蝠侠轻的好像是一个蝙蝠形状的黑色幻影，但幻影明明还在说话：

“无需为此感到自责，阿福。”

布鲁斯不再说话了。

阿福也体贴地保持沉默。

“阿福你花的时间太久了，我下来看看有没有任何需要帮……”

“忙。”

提姆艰难地吐出了最后一个单词的尾音。

这是什么情况？

作为全家除了阿福以外最会读空气的人，提姆确凿无疑地察觉到了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

阿福也暗叫不好。

德雷克少爷是他精心准备的惊喜环节，本来是预备给最后的双方倾诉时间用的。

现在惊喜赶上最‘好’的时间自己下来了。